甲不小心燒燬乙的市價一千萬元的房屋。
如果乙的房子沒有出售的計劃、或者沒有人出高價購買，甲的賠償責任範圍就是該房屋的市價一千萬元。
可一旦在事故發生前，乙找到了買主，而且是以高於市價的1,200萬元出售，這下好了，房子被燒掉了，甲需不需要賠償乙因而無法取得的200萬元利潤呢？

各位或許會覺得～這有什麼好問的？當然要賠啊！民法第216條不是寫得清清楚楚，被害人如有「所失利益」，可以請求賠償嗎？

可李老師上一篇貼文裏提出的看法，真的值得大家好好思考：如果甲應就乙無法獲得的200萬元的利潤負賠償責任，相當於承認甲應為其「過失侵害債權」的行為，負侵權行為損害賠償責任。
如此一來，豈不和絕大多數學者主張：「債權」不是民法第184條第1項前段所保障的客體，互相衝突矛盾嗎？

是啊！正是如此。
那～究竟應該怎麼處理呢？

這個……法律嘛，雖然分成什麼民事法、商事法，刑事法及公法之類的，但其中很多道理是相通的。
各位還記得小大一的生活嗎？
小大一，對「法律」滿懷期待，打開民法總則、刑法總則的教科書，每個字都看得懂、每個句子都不太知道在寫什麼。闔上書本，對著天空發呆～我剛才究竟念了什麼啊？
「法律」這玩意兒，是需要時間體會的。

如果妳（你）已經不是小大一了，現在回想一下「打擊錯誤」這個理論，應該不再覺得莫名奇妙，而是如此理所當然吧？（記得第一次聽到「打擊錯誤」這四個字，噗的一聲笑了出來）

讓李老師稍稍賣弄一下「刑法造詣」：甲恨透了乙，想置乙於死地，乃開槍射擊；沒想到，槍法太爛，沒有射中乙，反而誤射路人丙，致丙受有重傷。試問：依刑法規定，甲的行為應如何論處？
甲明知及意欲的內容是致乙於死地，但沒有成功，所以應論以故意殺人未遂。
甲無意傷害丙，卻因疏未注意致丙受重傷，應論以過失致重傷罪。

何以對乙，應論以「故意」，但對丙卻論以「過失」呢？
這全是依甲的主觀認知內容而為論斷：
如果在甲明知並有意使其發生的範圍內所生結果，應論以「故意」責任；
若只是甲違反了注意義務所致生者，則應論以「過失」責任。

同樣的道理，即使到了民法，也沒有什麼不同！
咱們把前面侵權行為的例子換一下：甲和乙素來不睦，得知乙找到了買主，為了不使乙稱心如意，甲故意把乙的房子給燒了。
甲主觀上明知且意欲的內容是什麼？
除了「侵害乙的房屋所有權」（客體）之外，還包含了使乙不能獲得出售房屋的利潤（損害結果）。
提醒各位一下：不管是「客體」還是「結果」，都在甲的明知及意欲範圍內，所以，甲應就此負「故意責任」，包括甲的行為應論以「故意不法侵害乙之房屋所有權」，並且甲應就其行為所引起的結果，包括所受損害（直接損害）及所失利益（間接損害），負故意侵權行為損害賠償責任。

可如果甲只是不小心，既然沒有故意，當然只須檢討有無違反注意義務、應否論以「過失」。
還有，更重要的是：唯有於其注意義務範圍內之事項，甲才有過失責任可言。

甲可有注意義務？有啊！每個人都應該注意不要侵害他人的財產權。
OK！而今甲沒有善盡此注意義務，自應為其違反注意義務而致侵害「乙之房屋所有權」的行為，負過失侵權行為損害賠償責任。

那～哪些損害，該由甲負賠償責任？
同樣的，這兒應該再一次受到「過失」概念的約制。也就是說：唯有在甲之注意義務範圍內所致生的損害，行為人才應該負過失損害賠償責任。

甲對於乙就該房屋有無轉售利潤，有沒有注意義務呢？
妳（你）不會說「有」吧？
如果「有」，這個注意義務從何而來？又，此種不具有公開性的「轉售利潤」，該如何期待行為人履行注意義務呢（期待可能性）？

此種「所失利益」，因無從注意，不應課行為人以注意義務，那麼，怎麼能說～甲應為其「違反注意義務」而致乙喪失所失利益的行為，負過失損害賠償責任呢？
一言以蔽之，既然該轉售利潤不在甲的注意義務範圍內，甲即無「過失」可言，又何來損害賠償責任之有呢？

如果同樣的案例，換個方式，換成契約責任，債務人該負的損害賠償責任範圍可就大大不同囉！

再以同樣的燒燬一千萬元的房子為例。假設甲以一千萬元向乙購買房屋，還沒辦理過戶呢，甲可是個眼光精準的投資客，立刻找妥買主，一轉手就以1,200萬元的高價賣出。
乙在甲簽約後，太開心了，在房子裏開趴，結果不慎引起火災，房屋毀於一旦。
試問：甲得向乙請求賠償多少呢？

1,200萬元！其中一千萬元是甲的履行利益之「所受損害」、200萬元則是甲的履行利益之「所失利益」。

怎麼會和侵權責任的賠償範圍不一樣？
因為「注意義務」範圍不一樣！
甲、乙已經訂立買賣契約，儘管還沒有辦理過戶、乙仍是該房屋所有權人，但這房子已經有點「不一樣」了！出賣人乙就該房屋負有保護、照管之義務，其所保護的，不但是甲的「履行利益」（也就是該房屋），還包括甲因該履行利益可能獲得的期待利益（也就是本例中的轉售利潤）。
既然乙的注意義務範圍包括甲的轉售利潤在內，那麼，當該房屋因為乙的過失而燒燬，侵害了甲的履行利益，那麼，包括甲之所受損害及所失利益，乙都應該賠償。

以上的看法，大概只有李老師這麼主張；但社會科學就是這麼有趣，從各種不同的角度思考，未嘗不可得到一些新的啟發。
我常在課堂上說：如果一位學者可以不用什麼例外啦、東抓西找的外國立法例，而是以一貫的體系和概念即可說明所有的法律問題，這才能稱得上是學有專長的「學者」。

期許自己一直朝著「吾道一以貫之」的方向邁進。（全文完）